余十七岁失学,转而学画,曾受本县画工的指导,山水、人物、花鸟等都学。人物、花鸟专学“三任”,山水则学“四王吴恽”,如此三、五年,由于家道贫穷,不时为人作些抄录之事,小补生活。后来当三年小学教员,空中仍努力于书画之功。这期间,曾参加过北京京华艺专函授半年,所寄讲稿、范画多是花卉,余爱其构图新奇,笔墨潇洒,骤开胸襟,自此绘画风格略有所变。
我三十岁时得去无锡,在专署当了一名雇员,借此得游太湖,登惠山,领略江南湖光山色。可惜好景不长,专署易人,于是不得不另谋生计,遂辗转到西安东北大学当了一名缮写书记。除逛碑林,还旅游终南,登太华。想起王维登太乙的诗,及范宽作《秋山行旅》图画,实出此境,余当即写生,备存画稿。“七七”事变后,余再随校迁往四川三台县。
三台乃川北丘陵地带,风景淡冶宜人。余在此八年得览群书,于绘画则抛弃人物、山水,而专攻墨荷、墨竹,在理论上幸得教授丁山先生指点,并介绍阅读《式古堂书画录》,内中序、跋、赞、诗、论评都有助于画风的提高,全从其教,绘画确有大变,就是偶画人物、山水,与以往亦自不同。此间又经教授高亨先生指点读杜,又陆侃如先生,教学阮、陶,我均从其教诲,直到新中国成立后,继续不已。中国画讲求诗、书、画融为一体,而诗为诗书画之本。古有《诗经》,延至汉魏、六朝、唐宋以至元、明、清,代代因之,故张彦远对诗有“兴教化,助人伦,通神变,达幽微,与六籍同功,四时并运”之论。画重神韵,意境,诗情出画意矣。
其次是书。书画同源,自不待言,但书法是以其无形而引入有形的思维。作者寄胸中丘壑,发之笔端,而成各自不同的书风。其与诗与画,道理与共,亦暗融合。诗书画融为一体实有其内在的因素。
诗书画三者,既有融合,又有各自独立的特点。我在绘画中,时而寥寥数笔以达其意,时而泼墨云烟,以发激情,寻其道理,实乃虚实辩证关系,交错形成,亦即实中虚,虚中实之谓,为诗、为书、为画,不外乎此。如徐渭画浸水墨梅题识云:“虽然避雪压,恐免被鱼吞。”虚实明矣。又如“八大”的寥寥数笔,于其虚处,实含悲痛。故板桥题有“墨点无多泪点多”之叹,为僧为道岂是其志耶?绘画是借物抒情,画外有意。诗乃深化画之神韵,于虚扬实,以形达意矣。
至于运笔,也必诗书画合,因意而发。例举我画梅的题识以说明之:“古今画梅者多矣,各有所感,各有其意,各有其法,用笔亦异。以‘锥画沙’笔法为之,得其清瘦之姿;以‘折钗股’笔法为之,得其奔龙之势;以‘屋漏痕’笔法为之,得其苍古之意;以‘壁裂痕’笔法为之,得其诡谲之奇;以‘逸笔草草’笔法为之,得其清幽之趣。此皆画梅得其神髓也。”余现年七十八岁,对于此道只算初步试探,还须更加努力,究其深渊,尽此一生,终身之志也。